血脉传承，大写中国
作者：流河
从爷爷到父亲，从父亲到我，仿佛一直被某根无形的丝线连在一起。
那是一根怎样的丝线呢？我说不出来，尤其是爷爷去世已有五年，他留下的东西不多：一枚褪色的军功章，一身破旧的军服，一把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，还有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。照片里的他站在雪地里，身后是光秃秃的山，身上穿着臃肿的大衣，眼神比北方的风还要锐利。
爷爷是建国后的一名军人，他很少提起那段岁月，只在酒后偶尔会说起零星的片段。他说起过内蒙古边境线上刺骨的寒风，说起过在炮兵连做新兵时有趣的片段，说起过巡逻时脚趾冻得失去知觉，说起过亲如兄弟的战友在暴风雪中迷路后再也没能回来，这些片段像散落的珠子，我试图用想象将它们串成完整的项链，却总是差了几颗关键的珠子。
“那时候，我们什么都不怕，因为我们在守护着祖国的边疆”爷爷说这话时，眼睛望着远方，仿佛能穿透墙壁看见当年的自己。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我心上，“我们最喜欢的歌曲是《小白杨》，那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树……”我想象着年轻的爷爷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站岗，雪花落在他睫毛上结成冰晶，而他纹丝不动，和白杨树一样笔直且坚韧。
爷爷复员后回到家乡，成了县里的一名水利工人，他参与修建了家乡的第一座水库。父亲说，那时候没有大型机械，全靠人力。爷爷和他的工友们用铁锹、箩筐和独轮车，硬是把一座山挖成了水库。水库建成那天，爷爷站在堤坝上，看着碧绿的水面，突然蹲下来哭了。那时父亲才七岁，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哭。现在我懂了，那泪水里混合着骄傲、疲惫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。
父亲继承了爷爷的倔强。在我记忆中，父亲总是天不亮就出门，夜深了才回来。他身上总带着泥土的气息，手掌粗糙得像砂纸。从我记事起，他就是我们村的村长，带领乡亲们搞乡村振兴。起初很多人不理解他，觉得他“瞎折腾”。父亲不辩解，只是默默地干。他引进新品种水稻，改良灌溉系统，组织村民修路。我记得有个夏天特别旱，稻田里的水快干了，父亲带着几个年轻人连夜抢修水泵，三天三夜没合眼，第四天清晨，水泵终于转起来了，清水哗啦啦流进干裂的田里，父亲坐在地上就睡着了，嘴角还带着笑。
去年寒假回家，父亲带我去看村里的新面貌。昔日的泥巴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，路边种上了桂花树；废弃的打谷场改造成了文化广场，傍晚时分，老人们在这里下棋，孩子们追逐嬉戏；山坡上的果园里，金黄的柑橘挂满枝头。父亲指着远处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告诉我，那里要建一个农产品加工厂。“等厂子建好了，乡亲们的水果就不用担心卖不出去了。”他说这话时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和爷爷当年说起水库时的神情一模一样。
高考志愿填报时我选择了水利特岗，很多人不理解，问我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找份“体面”的工作。我没有解释太多，只是想起爷爷的水壶和父亲沾满泥土的鞋子。大学第一年暑假，我跟着老师去山区考察水利设施。那里条件艰苦，晚上睡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，蚊虫多得能把人抬走。有天夜里下暴雨，我们担心山洪暴发，冒雨去检查堤坝。雨水打在脸上生疼，手电筒的光在雨幕中显得那么微弱。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了爷爷站在北方风雪中的感受——不是不害怕，而是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事情。
水利工程系的教室里挂着“治水兴邦”四个大字。每次上课前，我都会多看它几眼。这四个字背后，是无数像爷爷和父亲这样的普通人，用他们的青春和汗水写就的故事。我们学习水文计算、工程设计，但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的传承——那种在艰难困苦面前不低头的倔强，那种对脚下土地深沉的爱。
今年春天，我去参观了红旗渠。站在青年洞前，看着悬崖上开凿出的水渠，我无法想象当年的建设者们是如何用简陋的工具完成这样的奇迹。导游说，有位建设者在日记中写道：“如果我死了，就把我埋在太行山上，让我看着水流过来。”这句话让我在春日的阳光下打了个寒战。我想起爷爷的军功章，想起父亲深夜还在村委会加班的身影，想起自己选择这条路时内心的悸动。
三代人，三个不同的时代，却有着相同的血脉在流淌。爷爷守护国土，父亲建设家乡，而我，将用所学去治理这片土地上的江河湖海。这不是什么豪言壮语，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选择，就像春天来了草会绿，秋天到了叶会黄一样自然。
北方的风雪，南方的稻田，还有那些正在修建的水利工程，它们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故事——关于勇敢，关于坚持，关于生生不息的爱。爷爷的军功章放在我书桌的抽屉里，偶尔我会拿出来擦拭，金属已经失去了光泽，但那份重量依然存在，压在我的心头，提醒我是谁，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。
大学毕业后，我将去基层水利部门工作，那里不会有高楼大厦，不会有灯红酒绿，有的只是需要治理的河流、需要修建的灌溉系统和需要帮助的乡亲。但我知道，这就是我的战场，和爷爷当年守卫的边疆、父亲奋斗的乡村一样，平凡却很重要，就像隐藏在我身体里的血脉一样，构成了我生命的底色，而更多像我一样的人必将集体奋斗，共同组成一个大写的祖国……
(作者：流河2025-05-20发于现代诗歌网)
